无政府：印度东印度公司的崛起

1768年的雨季，印度东北部的降水不多。1769年的夏季则滴雨未下。赤日炎炎，河流水量减少，储水池完全干涸，孟加拉每一个村庄中央的鱼塘先是成了黏糊糊的烂泥潭，然后变成干旱的土地，最后变成尘土。

到1770年6月，饥荒已经横扫整个省份的绝大部分地区。此时穆尔希达巴德街头每天有500人饿死。就连加尔各答也缺大米，从7月到9月有76000人在加尔各答街头死亡。

在灾情最重的地方，东印度公司并没有花力气去救济灾民。在朗布尔，尽管有一半劳工在1770年6月之前死亡，整个地区陷入了坟墓般的死寂，公司高官约翰·格罗斯每天却只向贫民施舍价值5卢比的大米。并且，东印度公司的管理层并没有开展任何救援工作，没有向灾民提供种子或贷款，也没有帮助农民准备下一季的物资，尽管政府有充足的现金储备可以做这些工作。恰恰相反，在这个生产停滞、军事开支却很高的时期，东印度公司为了获取足够多的财政收入，严格地征收赋税，在有些情况下甚至把征税额提高了10%。这是历史上最恶劣的企业逃避社会责任案例之一。

公司派遣了大批印度兵去乡下强行征税，在显眼的地方搭建绞刑架，绞死抗税的人。就连濒临饿死的家庭也被强迫缴税；公司不会考虑人道因素而暂缓征收或者免征。

由于冷酷无情的强行征税，在最初，饥荒对公司的收入没有影响，因为（用沃伦·黑斯廷斯的话说）公司用暴力手段把税收维持在先前的水平。1771年2月，加尔各答议事会向伦敦的董事们汇报称：尽管近期的饥荒十分严重，因此人口骤减，但我们的财政收入有所增加。议事会认为，他们有责任维持孟加拉的防务，从而捍卫他们军事征服的成果。所以议事会授权将2200万英镑年度预算的44%用于军队和建造防御工事。于是，公司的印度兵部队的兵力快速增加到26000人。公司的储备粮全部用于维持他们自己的军队；即便看到孟加拉五分之一的人口活活饿死，公司也绝不削减自己的军事预算。

孟加拉惨遭饥荒的蹂躏，大部分土地已经完全荒废，无人耕种……这是因为人口骤减。与此同时，在伦敦，东印度公司的股东们看到公司的税收维持在正常水平，不禁如释重负。并且他们知道，如今的股价达到了历史新高，是公司获得孟加拉、比哈尔和奥里萨财政管理权之前股价的两倍多。为了庆祝，股东们投票决定给自己发放史无前例的12.5%的红利。他们不知道的是，这是东印度公司股价达到的最高点之一。无论在财政、政治还是军事上，公司都将步入一个前所未有的漫长的低潮期。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，公司都将损失惨重，濒临破产。

1772年6月8日，一位名叫亚历山大·福代斯的苏格兰银行家从自己的办公室销声匿迹，留下55万英镑的巨额债务。他的银行尼尔、詹姆斯、福代斯与唐恩银行不久之后宣布破产。随后一周里，另一家投资购买了大量东印度公司股票的机构道格拉斯与赫仑公司（也称艾尔银行）也关门大吉。就这样，一场金融危机爆发并迅速传播到英国各地，然后蔓延到欧洲大陆。在随后的一周里，在北海对岸，好几家对东印度公司股票做过投机买卖的荷兰银行破产。两周之内又有十家欧洲银行破产，一个月内破产银行数量又增加了二十家。也就是说，在不到三周时间里，三十几家银行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接连倒下。

库存茶叶的价值从1762年的大约100万英镑增加到1772年的超过300万英镑。而从1764年到1770年，公司的军事开支翻了一倍，12.5%的分红又让公司的年度开支增加了将近100万英镑。公司的收支平衡表很不好看。在这一年的下半年，东印度公司有史以来第一次没能按期缴纳关税，然后又没能按期向英格兰银行还款。对这场危机知情的人越来越多，东印度公司的股价在一个月内猛降了60个点。不久之后，公司不得不低眉顺眼地去找英格兰银行，申请一笔巨额贷款。

1772年7月15日，东印度公司的董事们向英格兰银行申请了40万英镑的贷款。两周后，董事们又要求追加30万英镑的贷款。但银行只筹措到20万英镑。公司此时拖欠的账单金额高达160万英镑，还有超过900万英镑的还款义务，而公司的总资产不到500万英镑。到8月，董事们私下告诉政府他们实际上还需要100万英镑，这是史无前例的惊人数字。

东印度公司债台高筑：从1769年到1772年，东印度公司一共从英格兰银行贷款550万英镑。公司主席写信给在加尔各答的沃伦·黑斯廷斯：我们在国内的困难对我们造成了极大的压力，这场大规模破产带来的普遍悲观情绪使公共信贷几乎停滞，严重影响了我们的销售，让我们唯一的资金来源——英格兰银行变得极其谨慎。